从正月初六开始，灵溪村的“状元游街”演奏的女人们就开始忙碌了。 晚饭过后，灵溪村的女村委奚素珍放下饭碗，连碗都来不及洗涮就匆匆出了家门，在村道上，她不住地招呼着女人们停下手中的活，赶紧去祠堂排练“状元游街”。在祠堂里，女人们看到了村两委花了上万元新做的表演服，大红的缎子袄。她们欣喜地拭穿着，嘻笑声阵阵，随后，各人拿起自己的乐器，坐下来排练。虽然这首“状元游街”曲她们已经演奏了上千遍，可是仍然一丝不苟地排练着。 听着奚氏宗祠里传出的悠扬的丝竹声，村里人都知道，今年元宵节庆活动“状元游街”又要开始了。 “状元游街”是皇宫的出游活动，怎么会在这偏远的灵溪村里落地生根，并且延续了几百年呢？ 灵溪村位于浙江省天台县的东南，翻过南边的杭镇岭，就是临海的岭景乡。这是一个有着1100年历史的古村。自唐天佑年间起，这里就是奚姓族人聚居之地。灵溪由灵一、灵风、联合、灵东四个行政村组成，村以环流的灵溪得名，现有村民1360多户，4300多人。村口的古樟盘根错节，遮天蔽日，古朴的石拱桥如弓月一般横跨在灵溪上。 说到灵溪村的“状元游街”，村里的老辈人就会从200年前那个冬天说起。 清乾隆年间的一个冬天，雪下得特别大，皑皑白雪，使得村前的大道与田野连成一片，一位身着朝廷官服的人下了马，望着连绵的白雪，迟疑不决。 这位大人名叫奚际亨，回灵溪老家省亲。他在翰林院任检讨，兼任兵部侍郎。为官清正，文采横溢，深受乾隆帝的赏识。奚姓族人聚集在祠堂里，盼望这位奚大人给众人呈现他从京城带来的宝物，可是他却从怀中掏出一页手写的曲谱，说是“状元游街”，是皇宫状元出游时演奏的曲子。村里人面面相觑，一脸的疑狐。 原来在离京回乡之际，皇上召见了他，说要赐与他一些财宝，带回故乡好光宗耀祖。可奚大人却说：皇上如实诚相待于臣，请赐于宫里的“状元游街”。皇上一愣，后，爽快地答应了。此后，灵溪村的元宵之夜，便有了独一无二的“状元游街”节庆活动，它也成为奚氏族人祭祖的一项礼仪。 奚大人为何要给故里带回一曲“状元游街”？他也许是希冀奚氏族人能冒出一个状元来，也许是用想这样的一种方式延续古村的耕读文化，激发孩子们发奋读书，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。 尽管在此后近300年间，灵溪村没出过一个状元，可元宵之夜的“状元游街”习俗却在灵溪村保留了下来。在它身上，寄托了灵溪人期盼来年生活幸福美满、儿孙读书有成的美好情感。 二 每年的正月十四晚，灵溪村的奚氏宗祠里，早已是灯火通明，人声嘈杂。戏台对面的墙上悬挂着奚氏祖太公太婆的画像，画像前红烛高照，香火缭绕，八仙桌上摆着一溜的供品。村民们在戏台上自娱自乐演完自己的“土节目”，随后，在虔诚地在始祖的像前祭拜。此时已是子夜时分。祠堂门口点燃了炮仗，爆竹声在夜空上很响很脆，村后的山涧也回应着。灵溪村传统的节令活动“状元游街”也就开始了。 锣鼓队后，是旗幡队，接着就是两位状元出场，是村里的俊俏的后生扮演的。一位是文状元，一位是武状元。大概灵溪村是觉得仅仅演奏一曲“状元游街”未免太孤单了，于是就有了武状元游街、文状元游街。 武状元游街纯粹是一个“闹”字，彩旗飘扬、敲锣打鼓、舞狮舞龙、打拳耍刀、还有车灯表演……，都是村里民间喜庆必上的节目。如果说“武状元游街”充满着动感和刚烈。那么，“文状元游街”则满是柔情和文雅，因为是用二胡、三弦、笛子、琵琶、古筝等乐器演奏“状元游街”曲子，也许是为了使人们有个间歇，或是更清晰地听这首雅曲，演奏人与前面的“武状元游街”表演的人拉开一段距离。 “状元游街”的队伍从祠堂出发，缓缓在村道上绕着。如是天籁一般的“状元游街”曲调，在这古老的村落时轻时重地响起。早些年，若是村里人家有喜事，“状元游街”会进去热闹一番，以示祝贺，有喜事的人家也会捧上一些花生、糖果，以表谢意；如是村里的有喜事的人家多，等到“状元游街”的队伍回到祠堂时，雄鸡也啼了，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 灵溪人颇为自豪的是，几百年来，在元宵节上出游演奏“状元游街”的都是自己村里人，从没请过外村的人，而且它一直传承，就是在文化禁锢的“文革”时期，祠堂不能祭祖，戏台不能演古装戏，可“状元游街”也只是停了3年。到了第4年的元宵，村里人再也坐不住了。村里那些会吹拉弹唱的人悄悄地聚在一起，在子夜时分，沿着村道边走边奏，还是那首熟悉的“状元游街”曲。 村里人回过神来，打开家门，在月色溶溶的村道上，村里人看不清这些吹奏人的脸，可是都能想象出他们心中的喜悦和幸福。朦胧的夜色中，没有人看曲谱，可演奏的却是那么的和谐，因为在他们看来，“状元游街”已经熟得不能再熟，已经烙在他们心中，渗入他们血脉之中，从孩提时代，每年的元宵却是伴着这首乐曲度过的。 上世纪70年代末一个冬天，两位在外教书的老师回到村里，他俩召集村里那些会吹笛子、拉二胡、弹三弦、琵琶的人，想恢复“状元游街”演奏。虽然有的人对“状元游街”的旋律很熟，却不知道曲谱是怎样的，年轻人更是陌生。这时，村里一位名叫奚敏圣的人，立即从家里翻找出老父亲曾经记下曲谱。这也是村中惟一留下“状元游街”曲谱。 三 2008年灵溪村的“状元游街”被列为台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灵溪村还被确定为“台州市首批传统节日保护基地”。 为了让“状元游街”更好地传承下去，灵溪村两委多方募资了10万元，为演奏购置了二胡、琵琶、三弦、笛子、长箫等乐器，置办了表演的服装，还组织村里50多位妇女的演奏队，集中学习演奏“状元游街”。 那些日，灵溪村总支书记、县人大代表奚华超几乎每天都赶到祠堂，看女人们排练，他对众人说，“‘状元游街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，我们只有好好地保护下来，传承下去，才能对得起祖先。”这些平时在家中烧烧洗洗、也许从未碰过乐器的女人们，怀着一种神圣的崇敬之心，竟然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，默记下曲谱，流畅地演奏出这首“状元游街”。 2009年9月29日晚，灵溪村的女人们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裳，走上了县国庆60周年“祝福祖国”大型文艺晚会的舞台，演奏“状元游街”。一位从省里来的作曲家听了“状元游街”曲，说，这肯定不是民间艺人的曲子，一定是哪位文人创作的雅曲。当他听说这是一首宫廷曲，而且在天台一个偏远的古村保留了200多年时，神色肃然起敬。 明月高悬，“状元游街”队伍在夜色中远去了。那悠扬的乐曲似乎还在村里的卵石铺就的甬道上久久地袅绕。 我仰望灵溪村的夜空，心里有一种震撼，这种震撼不是它的舞狮有多威风，也不是“状元游街”曲调有多典雅，而是奚姓的族人对它200多年的坚守，200多年的传承。无论生活多么艰辛，无论遭遇多大的苦难，这些质朴的奚姓族人都在坚守着。 每年的元宵子夜，在灵溪村窄长的甬道上都会响起那熟悉锣鼓声，都要奏起那熟悉的曲调。他们不仅仅坚守祖先的一份文化遗产，更是坚守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