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了好长时间大致一一欣赏了网络上翁志飞的临帖系列，看来翁志飞确实是临帖奇才。基本上每帖都惟妙惟肖的，比较喜欢临王羲之半截碑、隋人墓志、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和赵松雪的小楷。如果非要吹毛求疵，则临米芾的那几贴不太喜欢，尤其是蜀素贴、方圆庵记，似乎比较逊色，不过米芾蜀素贴几乎从来没有临得好的，所以也不必强求翁志飞。我觉得除了小楷，翁志飞的用笔方法似乎适合于临唐代以前的作品，又尤其是唐代以前的帖。此外，翁志飞的临帖未必尽善尽美，譬如临王羲之的书法，显然在“骏爽”、“遒媚”方面颇有欠缺。不过总而言之，欣赏，佩服。

但是，临帖奇才未必是书法奇才。临帖有时候可以为临帖而临帖，成为纯粹的工匠活，翁志飞似乎有点这样的趋势。比如我们都可以看到，翁志飞简直是无所不临，在临帖对象是没有选择，或者至少面铺得太广，这样的临帖方式，大致可以断言，不是为了自己而临帖、不是为创造而临帖。有些大书法家一生中所临的贴，还不到翁志飞的一半呢。翁志飞的出现，一定是在现代，在机械复制技术发达的时候，所有优秀的古代书法作品复制品都能够拿到手，就像以前是“书非借不能读”，而现在我们的书多得读不完。但是，没有人傻乎乎地把自己买到的全部著作都啃一遍。萨特《恶心》中的那个神经兮兮的家伙，在图书馆里读书按照书名，从第一个字母读起，发誓读尽图书馆的全部藏书。这样的读书，其实是为读而读。真正的读书，应当为写而读。为写而读，读的东西才能变成自己的。据说《天路历程》的作者班扬一生只读过钦定本《圣经》。当然，班扬是作家，其水平不能够以读书多寡衡量，但学者也未必要读尽天下书，哲学天才海德格尔的阅读量也是并不太大。书法亦然。为创作而临摹，才能把临摹的东西真正地转化为自己的东西。而为了创作的临摹，就未必要临摹那么多的古人作品了。

翁志飞的临帖，总体上可谓惟妙惟肖，曲尽其妙，譬如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，我对照福建已故书法家沈觐寿的临本，发现翁志飞显然临得更“像”。但是，这只是事实判断，并非价值判断。关于价值判断的问题是：到底是不是翁志飞临得更好？恐怕未必。我以为沈觐寿临得要好多了。因为沈觐寿的雁塔圣教序临本中有自己的笔法、笔势和笔意，他的临摹，吃透了褚遂良，借画家李可染的话说，可谓“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，再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”，其实已经是一种创作。的确，翁志飞的所有临帖，都有自己的习惯性动作，但这并不等于拥有了自己的笔法、笔势和笔意。书法确实首先是一种书写的“习惯”，但书法绝非只是习惯。

读书不在多，在于精。临帖亦然。当然，这要看出于什么目的了。我的以上说法，都是预设了“书法创作”和“书法家”的目的。如果翁志飞是为了展示自己非凡的、甚至天才的临帖能力，那么不妨走马灯似的临摹下去，用自己的毛笔，把整个中国书法史都走过一遍，这样做当然是无可厚非的。